在大海里，也是可以看到太阳的。在蓝得如同矢车菊花瓣的海水中央，它看起来就像一朵明亮的曼珠沙华。温暖的光束在水中轻轻卷起来，华丽而灿烂。
    我是海的女儿，最小的女儿。
    姐姐们早就戴着花环在她们十六岁生日时浮上海面过了，她们告诉我，海滨城市闪烁的灯光比星星还要璀璨，岸边的花朵开到荼靡时会散发迷人芳香，海面的风飘逸清新，吹蓝了一年又一年的夏天……
我是多么向往那个明媚的世界啊。
    十六岁生日今天，我终于被允许浮上海面去触摸那五彩的世界了。走的时候，最后去海面、只大我一岁的姐姐叫住了我。她说，颜，不管怎么样，你要相信，上面，是一个美好的世界。我望着姐姐眼中温润的光芒，点了点头。
    头发在氤氲的水气中流转摇曳，越接近海面，就越感觉温暖。我闭上眼，准备迎接姐姐们口中温暖的香气，一个猛劲冲出上面，一股恶臭却迎面而来。我惊愕地睁开眼，那一瞬间，身边的海水变得冰凉，深渊般的寒冷使我从头到脚打起了冷颤。
！
    ——我看见了什么！姐姐们口中如琉璃的天空阴霾无比，滚滚浓烟狞笑着在空中妖娆，岸边十几个丑陋而肥大的怪物长着骇人的大口不停吐着恶心脓黑的液体。一阵海风急趋而过，我急忙捂住鼻子却仍忍不住干呕起来。突然，手碰到个坚硬的东西，我捞起一看，如雷轰顶，尖叫一声，泪夺眶而出。小婉！我的小婉！虽然她的半身骨架上满是肮脏的汁液，虽然她痛苦地缩成一团，但是我知道这个额上有鲜艳如血红斑的鱼就是  我至亲的好友，小婉！一年前，她随姐姐去了海面却没有回来。姐姐说，小婉爱上了那个世界，她要在上面等我。姐姐说话时语气浸满了温柔。
    紧紧攥着小婉的尸体，我恨恨地瞪着那些肆无忌惮张大嘴巴的怪物，愤怒和悲伤让我浑身颤抖。
都是你们！你们这些魔鬼！我们毒死了我的小婉！你们打破了我那么多年对这个世界美好的幻想！我恨你们！
    猛然间，我似乎想起了什么，死死盯着怪物口下浑浊不堪的大块水面，那里泛着点点白光。屏住呼吸，缓缓游过去……
    “啊——”我惊恐地倒退了好几米，阳光下，大堆死鱼死龟的骨架惨白可怖，狠狠刺痛了我眼睛。我痛苦地咬住自己的舌头，指甲深深插进手掌，胃里仿佛塞满了锋利的刀片。
    我无辜的子民们！

    日薄黄昏，在无声的寂静中，我渐渐恢复了心跳。
    小婉被我小心埋在靠岸的一块岩石下。呆呆坐在岩石前，四周没有姐姐们所说的悦耳风声，没有醉人的金色夕阳，除了偶尔半死不活的潮汐声，只剩下一片荒凉寂寞。呆滞地盯着满是油污的海面和落在海水中纠缠的黑发，一瞬间，我想起一年前最小的姐姐回家时眼中深沉的落寞和我临走前她那一句“颜，不管怎么样，你要相信，上面，是一个美好的世界。”背后所隐藏的哀愁。
    姐姐，你要我如何相信这个世界的美好，面对我子民的森森白骨，叫我如何相信？
 
    这几天，听渔民说，他们的水不够用了，准备在这里建个大规模的深海水淡化厂。哈，真是可笑！你们这帮愚蠢的人类，玷污了我可爱的王国，现在反过来，要喝这些被你们亲手糟蹋的水？害死我的子民弄脏弄臭我们王国的上层不算，还要榨干我们赖以生存、为数不多的深海，让父王和人鱼们无处可逃么？！
目光掠过灰暗的海面，深深沉湎在遥远天际。我唱起了挽歌，在风中断丝一般悲伤的挽歌。
    ——为我的王国，我逝去的子民，还有你们——
    自掘坟墓的人类。